时薪120美元,我把自己喂给了AI,顺便砸了自己的饭碗
“我不是牛马,而是牛马的饲料。”
这是演员邵逸凡在经历AI面试后的第一反应。
当她盯着屏幕上“120美元/时”的邀约,以为自己拿到的是一份体面的“AI教导合约”,自信自己是挥鞭的驯兽师。
真正的现实却是,她几乎被这场面试榨干。
在Mercor的面试流水线上 ,平台要求她交出过往真实项目的核心逻辑、判断链路与隐性经验——那些耗费数月、价值数百万美元的职业结晶。
所谓“高薪体验”,不过是用几百美元的快钱,换走她几十年积累的专业价值,并在后台被高速转化为可交易的训练样本。
AI面试,看似是科技加持下的新模式,实则是一场精巧的“智力折价”。
而在另一端,平台正处于资本驱动下的狂飙阶段。
10月底,Mercor宣布3.5亿美元C轮融资、估值飙升至百亿美元,三位22岁创始人成为“最年轻白手起家亿万富翁”。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猛,仿佛一体两面——一边是财富神话,一边是劳动力的无声崩塌。
但Mercor的商业模式绕开机构,直接从个体身上“提取”知识资本,以极低成本将它们商品化,再反哺给训练模型,撬动原本牢固的行业护城河。
在AI时代,这或许是最“成功”的商业模式:它既不创造产品,也不提供服务,而是设计出最精巧的系统,完成对知识资本本身的规模化、低成本“收购”。
时薪120美元,教AI取代我自己
这是一个关于“喂养”的隐秘故事。
最近,演员邵逸凡碰到了一件天上掉馅饼的事。一份来自Mercor平台的Offer,赫然写着:时薪120美元。
按现在的汇率,这就是时薪800多块人民币。也就是说,上一天班,能拿六七千块。要知道,现在市面上的AI数据标注民工,时薪普遍只有20美元。
▲Mercor平台的任务售价16~100+美元/时,一天大约工作几个小时不等。
邵逸凡一开始也是不信的。毕竟,这平台之前名声不太好,属于那种“面试两小时,加上自己也有花了几小时面试却毫无结果的负面经验,内心生出高度的怀疑,这会不会又是一场“数据收割”?
她索性甩甩脑袋,无视了这封邮件。然而,这一次,翻倍的时薪让她心动了。
她决定“咬钩”,再次踏入那套熟悉的流程:开启摄像头,面对AI面试官,完成又一个免费的测试任务。尽管她自认回答得十分混乱,半天后竟真的收到一份5小时的试用合约。
只是时薪只有承诺的一半——60美元。
这让她在一丝窃喜之余,但更多是困惑——“它到底在测试什么?是我的专业能力,还是仅仅我的反应模式?”
很快,任务的真正面目逐渐清晰。
这个任务根本不是让你陪AI聊天,也不是让你教AI怎么说人话。任务极其变态:
让你去刁难AI。你需要提出极其复杂的商业问题,比如估算某行业的市场规模,构建复杂的财务模型。难度必须大到让AI卡壳,让AI脑子烧坏。
然后,重点来了。你手里必须有“正确答案”。你需要手把手教AI,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并且,平台有一条红线:不能用AI生成的答案,也不能用网上的公开案例。
这一刻,邵逸凡内心从“找到高薪工作”的兴奋,瞬间转为震惊和强烈的道德不适。
这几乎就是赤裸裸的暗示:得用真实项目的真实数据。
平台甚至赤裸裸地问:你愿不愿意把之前的真实项目报告,抹掉敏感信息后传上来?
这就很要命了。一个顶级的咨询项目,那是团队几个月熬大夜熬出来的,那是无数头发换来的。一个从业者,干了几年,手里攒下来的深度案例,可能也就十几个。
这是什么?这是你的职业护城河,是你的饭碗,是你安身立命的本钱。
现在,Mercor拿几十美元的时薪,就要把你几百万的智慧结晶买走。这哪里是工作?这分明是在让她背叛前团队和客户的信任,将价值数百万的智慧结晶廉价出卖。
更让人窒息的,是那种彻底的“非人感”。
以前我们上班,好歹能跟同事摸个鱼,能跟老板吵个架,能积累点人脉。哪怕是去搬砖,工头还会给你递根烟。但在Mercor,你面对的只有屏幕和摄像头。
没有反馈,没有人类,只有冷冰冰的倒计时。
为了防止你摸鱼,电子眼全程盯着你。你想烧壶水?暂停计时。外卖来了去拿一下?暂停计时。想带薪拉个屎?对不起,先暂停计时。
普通工作至少能“带薪拉屎”、出去买咖啡,但这个工作完全无法摸鱼。这意味着,想拿到5小时的钱,实际花费远远超过5小时。
这30个小时的“赛博搬砖”,让邵逸凡看透了那个血淋淋的逻辑:
当公共数据的矿藏被挖掘殆尽,AI的镰刀终于挥向了人类最后的壁垒——“专家知识”。那是你在江湖里摸爬滚打十几年才懂的“Know-How”。
以前常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但在AI面前,这话太轻了。你教会了它,它不是让你饿死,它是直接把你的桌子掀了,把你的锅砸了,顺便把整个行业都埋了。
更绝望的是,在这个体系里,你是“日抛型”人才。你的案例一旦输入,就固化成了大模型的参数;你的价值一旦被提取,就沦为了废弃的样本。
这不仅是邵逸凡的困境,也是很多人面临的困境。
▲来源:David Plunkert
一场关于数据的“收割”游戏
这事儿不仅邵逸凡遇到了,很多人都遇到了。大家普遍的一个疑惑是:这破AI面试怎么跟闹着玩似的?
有人被面试官疯狂放鸽子;有人收到了Offer,结果发现发件人的领英是假的,查无此人;甚至有个老哥,才工作了9个月,愣是被Mercor评定为“全球顶尖人才”,进入了所谓的“前1%人才池”。
▲ 虚假的受聘邮件,发件人的领英页面是假的
连这哥们自己都懵了。他为了测试,用同样的内容面了三次。前两次挂了,第三次过了。为啥?可能是因为在第三次面试时,他调试了摄像头的角度,还调了麦克风。
合着在AI眼里,你是不是人才不重要,你的“像素”高不高才重要。
也正因为如此,不少求职者认为,这套AI面试工具正在收集他们的个人数据:
你的面部轮廓、微表情、眼球转动的频率,被摄像头一帧帧拆解;你的声纹、音调、语速、甚至尴尬时的停顿和口音,被麦克风一点点录入。
最惊悚的一个细节是:多位求职者报告,那个AI面试官聊着聊着,竟然开始模仿他们的语音语调说话。这让他们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合同里的监控条款和免责声明,更是看得人脊背发凉。
有较真的求职者特意找律师审了那份CIIAA(保密与发明转让协议),律师的结论很理性:“法律上没大毛病。”但又忍不住感叹,“这和我以前签过的兼职合同很不一样”。
如果说第一阶段采集的是“你是谁”,第二阶段就是系统性提取“你的脑子里有什么”。面试的技能测试和深度问答是争议核心。
AI会结构化地追问你的过往项目,拆解技术与业务细节,深挖决策逻辑,索要真实问题场景及解决方案。
很多求职者还遇到重复提问、被打断、测试耗时长、流程不透明的问题,最后往往被归入"人才池"而不是直接录用。
这些内容本质上是稀缺的人类实战经验:软件开发的真实调试过程、医学或法律领域的专业推理、产品运营金融领域的真实决策逻辑。对大模型训练而言,这类非公开数据极具价值。
翻看这些工作的面试要求——写代码并解释思路、撰写法律分析或医学诊断、深度分析商业案例、精细标注图片视频、设计AI难题并提供高质量答案……
任务被设计得与AI实验室的数据需求高度重合,对应了RLHF (基于人类反馈的强化学习) 、RLAIF (基于AI自评的人类样本) 、专家级思维链、高质量合成种子数据和多模态标注数据。
面试者们反映说,为了得到AI想要的答案,Mercor的面试系统被设计了追问机制。
例如,有人遇到8道题,根据回答不断深挖,“只要你敢举例子,它就敢追问”。
面试官还非常喜欢问专业问题,有用户被问到“URL缩短系统系统的经典设计”,“AI在法律科技行业的发展方向”。
你以为在完成"测试",实则输出的内容已是"现成训练样本"。
一场面试下来,Mercor完成了三件事:
①通过摄像头和麦克风采集你的生物特征;
②通过专业对话套取独家经验和思维链来训练AI;
③让你进入"人才池",实为以小时工或合同工形式持续进行数据标注和模型修正。
面对这些问题,求职者能做得不多,反应呈现两极分化:要么无奈接受,要么主动退出。
“总得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
就在“邵逸凡们”盯着空白的邮箱苦等回音时,大洋彼岸的香槟已经开得震天响。
10月底,Mercor宣布融资3.5亿美金,估值直接干到了100亿美金。这是什么概念?一家做“人肉数据”的公司,比很多硬核科技公司都值钱。
几乎同一时间,三位22岁创始人Brendan Foody (CEO) 、Adarsh Hiremath (CTO) 、Surya Midha (董事会主席) ,获得《福布斯》“最年轻白手起家亿万富翁”头衔,取代Mark Zuckerberg在2008年创下的纪录。
如今,作为“硅谷增长最快的初创公司”,Mercor的年化收入已接近4.5亿美元,也就是说,每天进账超过150万美元。
Mercor是怎么这么快发家的?首先是赶上了好时候。
随着公开数据消耗殆尽,AI公司曾尝试向高盛、安永这些机构买数据,但都被拒绝了。于是,Mercor看到了其中的缝隙。直接招揽前员工,从个人经验里挖掘那些藏在脑子里的专业判断、推理逻辑和细致反馈。
"这些公司总得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Brandon说。
他的逻辑很简单:等AI公司拿到足够数据,训练出比人更聪明的模型,大家还得求着买。模型贵,但总比雇几百个分析师便宜。
尤其当Meta花143亿美元收购了Scale AI后,各大AI实验室纷纷转投Mercor这个"中立方案"。
Mercor主打一个“恐怖交付”:别人启动项目要两四周,它只要48小时。
怎么做到的?把人当耗材用。
2025年11月中旬,Meta的一个项目里,5000名标注工人在凌晨三点收到了“死亡邮件”——你们被裁了。第二天上线,任务全空。没过几天,一个换汤不换药的新项目上线了,但时薪从21美元降到了16美元,被裁的员工收到新邀请,要求重新签约。
一边用高薪把人骗进来,一边用这种骚操作压低成本。资本家看了都要流泪,这哪里是创业,这是在卡Bug。
很多人觉得AI是高大上的,是理性的,是文明的。错!AI的屁股底下,坐着的都是无数“隐形劳工”的血汗。
AI不说脏话,不是因为它有道德,是因为OpenAI早期在肯尼亚雇了一群时薪2美元的劳工。这群人每天的工作就是看暴力、色情、血腥的内容,然后打标,教AI“不能说这个”。
AI世界的所谓“清洁”和“光明”,全是靠这些边缘劳力的精神创伤换来的。
Mercor不过是把这一套玩得更溜了。它把肯尼亚劳工换成了全球的行业专家,把时薪2美元换成了几十美元 (虽然还要被砍一刀) 。
但本质没变。这仍然是一场建立在“数据剥削”之上的狂欢。
人们无偿或廉价地贡献出毕生所学,这些知识被系统性地打包成商品,卖出了天价。而贡献者,最终只得到了一个“被优化”的结局。
这或许就是技术革命的另一面:那些支撑起时代跃迁的个体,常常只被留在历史脚注里,连名字都无人提起。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硅基观察Pro”,作者:朗朗 ,36氪经授权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