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炸出大洞却奇迹生还，他成了医学史上最著名的“人类小白鼠”

1822年6月6日早晨，一声枪响打破了美国密歇根州麦基诺岛的宁静。

一个来自加拿大的年轻人被突然走火的猎枪击中，倒在地上。近距离爆炸的弹药击碎肋骨，撕开他的胸腔与腹腔，在身体左侧炸出了足有手掌大小的洞。

这个不幸的年轻人伤势实在太重，所有人都以为他几天内就会死去。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超乎预料：他不仅活了下来，成为了全世界最著名的病人之一，还彻底改变了医学研究的历史。

麦基诺岛（Mackinac Island）。1822年，消化医学的历史被这里一声意外的枪响彻底改变。| Wikipedia

胃上开洞的人

受伤的年轻人名叫亚历克西斯·圣马丁（Alexis St. Martin），他是一位法裔加拿大人，在麦基诺岛从事毛皮运输工作。

岛上唯一的外科医生威廉·博蒙特（William Beaumont）很快赶到他的身边。在血肉与肋骨碎片之间，博蒙特发现一块鸭蛋大小的肺组织从伤口中凸出来。而在紧贴肺叶的下方，还有另外一块引人注目的突出物。突出物上有一个足以容纳手指的小洞，从这个洞中，流出了半消化状态的早餐——这正是圣马丁被子弹打穿的胃。

亚历克西斯·圣马丁的画像。图中标记了他左侧腹部瘘管的位置。这个无法彻底闭合的洞连通了他的胃部与外界。| smithsonianmag.com

在这个抗生素与麻醉药都未诞生的时期，外科医生提供的治疗不仅令人痛苦，而且效果也很有限。圣马丁很快出现了严重的高烧与脓肿，他极度虚弱，一度只能靠营养剂灌肠勉强维生。在几乎一整年的休养之后，圣马丁最终奇迹般地痊愈了。不过，他胃部的洞永久地保留了下来。伤口边缘与肋骨间的肌肉长到一起，形成了一个连通外界的瘘管。

只要撑开圣马丁肚子上的洞、照进强光，就可以直接看到一个活人的胃内正在发生什么——在当时，还没有其他任何手段能做到这一点。博蒙特医生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研究机会。

军医威廉·博蒙特（William Beaumont）。他是圣马丁的治疗者，同时也是研究者。| Wikipedia

揭开消化之谜

博蒙特随即行动起来。他将圣马丁以仆人的名义收留在身边，并利用他带洞的胃展开了一系列消化试验。

他坚持不懈地测量圣马丁胃部温度的细微变化，用橡胶软管抽取胃液，用眼睛直接观察胃壁的颜色与质地。他将各种各样的食物绑上丝线或是放入布袋，将它们塞进圣马丁胃里，然后再定时从小洞取出观察。他将食物放进抽取的胃液当中，并将它们加热到体温，在体外模拟了胃部消化的过程。这些实验共有超过200项，断断续续地进行了近10年。

画家迪恩·康韦尔（Dean Cornwell）再现了博蒙特抽取圣马丁胃液的实验场景（创作于1938年）。| amusingplanet.com

博蒙特没有受过系统的科学训练，他的研究方法相当粗糙，但凭借旺盛的好奇心与工作热情，他还是得到了许多开创性的发现。他记录了胃液破坏食物结构、形成食糜的过程，描述了胃液的性质与分泌规律，并对胃的蠕动进行了首次全面的观察。在化学家的帮助下，他还证实了人类胃液中最重要的成分之一是盐酸。

在那时，人们对消化系统的工作原理所知甚少。有人认为胃是一座研磨食物的磨坊，有人认为它是加热食物的炖锅，也有人认为它像一个发酵罐。学者们为各种假说争论不休，而博蒙特终结了这场漫长的争论——他的研究证明，胃部消化的关键是胃液引发的化学反应。

黑暗面

凭借这些实验，博蒙特医生获得了远超预期的成就和声誉。他被后人称为“胃生理学之父”，他的发现至今仍保留在诸多教科书与文献当中。

然而，对实验受试者圣马丁而言，“为科学献身”却远没有那样美好。

博蒙特日复一日地用温度计探查圣马丁的胃部，用力撑大洞口观察胃内，将食物反复塞进再取出，这些操作时常让圣马丁感到疼痛、胃部痉挛与眩晕。在一次实验中，博蒙特先让装有食物的棉布袋穿过圣马丁胃部的幽门，然后再用力将其拉出观察。这一操作造成了剧烈的疼痛和不适感，根据实验记录，胃底的疼痛持续了八到十个小时，直到第二天早上仍未完全消退。

圣马丁多次对实验表达愤怒与不满，但他的意见从未得到尊重。博蒙特似乎只将这位受试者的怒火视作实验变量，把它当成观察情绪如何影响消化的机会。在实验笔记中，他用客观而冷淡的语气写道：“食糜带有明显的黄色胆汁。我猜想，这是剧烈的愤怒造成的，这就发生在抽取胃内容物的时候。”

圣马丁曾多次逃离博蒙特，返回故乡加拿大。但因为生活极度贫困，他又多次返回，继续接受实验来换取食宿与报酬。圣马丁是连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身体缺陷又限制了他从事体力劳动的机会，他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圣马丁与博蒙特签署的雇佣协议。虽然亲自画下了代表签名的符号，但后人普遍认为圣马丁并非完全出于自愿。| becker.wustl.edu

直到1833年，圣马丁终于下定决心，彻底与博蒙特分别。尽管博蒙特医生竭力劝说，但双方未能再次达成协议，也从未再见过面。

博蒙特始终将自己的受试者视为仆人。他自认为已经提供了足够多的恩惠，认为圣马丁的离开是不可饶恕的“忘恩负义”。他从未考虑过那些干扰消化过程的实验会对圣马丁造成怎样的影响——在伦理规范尚未建立的19世纪，这样的冷漠是一种常态。

与博蒙特分别后，圣马丁没有再参与过任何系统的科学研究。他留在故乡，靠砍柴与种地勉强维持生活，直到1880年去世。

许多研究者希望解剖圣马丁的遗体，并将他独一无二的胃制成标本。然而，圣马丁的家人拒绝了所有来自医学界的请求。

圣马丁晚年与妻子的合影 | wikimedia

在圣马丁去世的盛夏时节，家人们将他的遗体长时间放置在家中，直到尸体高度腐烂，彻底失去研究价值。为了躲避尸体盗窃，圣马丁的遗体被深埋在地下8英尺处。

圣马丁长眠于加拿大魁北克省西南部的若列特市。现在，再也没有人能够继续侵占他的身体了。

参考文献

[1] Beaumont, William. Experiments and Observations on the Gastric Juice, and the Physiology of Digestion. Maclachlan & Stewart, 1838.

[2] Sam and Beryl Epstein. Dr Beaumont And The Man With A Hole In His Stomach. Coward, McCann & Geoghegan, 1978

[3] Horsman, Reginald. Frontier Doctor: William Beaumont, America's First Great Medical Scientist. 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 1996.

[4] Robert Helms. Guinea Pig Zero: An Anthology of the Journal for Human Research Subjects. Garrett County Press, 2002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果壳”（ID：Guokr42），作者：窗敲雨，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