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新能源车企高管的泰国往事

原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副总经理陈尹斌，对哪吒汽车的破产表现出了强烈的失落和不甘。

他在2018年5月14日加入哪吒汽车，是元老级的员工。严格来说，陈尹斌当时入职的是“浙江合众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一个月后，合众汽车才发布了“哪吒汽车”这个品牌，所以在沟通过程中，他经常会把“哪吒”和“合众”混着念。

正因如此，陈尹斌对哪吒汽车表现出了一种复杂的情感，他了解哪吒汽车的问题，但同样希望这个品牌能够重新回到市场。

在他看来，起码就产品而言，哪吒汽车并不劣质。

从发展历程看，哪吒汽车的剧本非常经典：“一鸣惊人-业绩增长-销量下滑-亏损扩大-资不抵债-宣告破产”，经典得甚至有些俗套。而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的业务，给这个俗套的剧情增加了一点戏剧性。

2024年，哪吒汽车在中国市场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销量下滑，但在泰国，哪吒汽车却拥有近50家线下门店，销量位列新能源市场第三，把特斯拉也甩在身后，还设立了三个电池中心，用来为客户提供电池维护服务。

在总部遭遇危机时，陈尹斌与泰国分公司的同事度过了“负隅顽抗”的8个月。那时他曾梦想稳住泰国分公司的优秀营收表现以帮总部“输血”度过危机，希望破灭后，也曾决心站岗到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的最后一瞬。

然而，这个说起来有些悲壮的愿望，最终也没能实现。

1.离开

离开哪吒汽车在泰国曼谷的办公室时，陈尹斌没有带走他的办公电脑。

2025年6月13日，这天是一个周五。曼谷的天气潮湿闷热，气温高达35摄氏度，又淅淅沥沥下着雨。在这样的天气里离职未免有些应景。

抬眼仍是3年前陈尹斌来泰国时的模样。最早的时候，陈尹斌在办公室里听到的总是好消息。

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成立于2022年，是最早进入东南亚市场的中国新势力车企，没有之一。那一年也是哪吒汽车销量最好的一年，达到了15.2万辆，彼时理想汽车年销量为13.3万辆，零跑汽车仅为11.1万辆。

过去3年，泰国分公司是哪吒汽车海外市场一处重要的飞地。公开数据显示，2024年哪吒汽车泰国销量为7969辆，主要车型为哪吒V与哪吒X，售价区间约为70万-80万泰铢/辆（约合人民币14万-16万元）。如果按照单车均价15万元人民币估算，2024年泰国市场销售收入约为12亿元人民币。

12亿元人民币，足够一个车企新建一个一体化压铸工厂；或者雇佣1万名月薪1万元的员工，为企业工作一年的时间，而哪吒汽车员工规模最大时，也不过5000多人。

但形势在2024年10月陡然转向。

作为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的重要决策者之一，过去一年，陈尹斌在这方办公室里，数次与在千里之外的哪吒汽车总部分享着哪吒汽车的跌宕时刻。

坏消息总是从国内传来。

2024年10月份开始，国内媒体传出哪吒汽车陷入了“破产”“倒闭”“裁员”“停工停产”的传闻。到了2025年3月，哪吒汽车甚至表示未来可能“不再造车”，而是转型为类似IBM的“汽车服务商”。

时不时地，总有媒体询问陈尹斌，担心国内哪吒汽车总部的状况影响泰国分公司的业务和他本人的处境。

那时，由于泰国分公司乐观的营收状况，陈尹斌总是乐观地相信哪吒汽车尚未走到绝境。

2025年4月，他回应媒体：“泰国市场的基础很好，不造车是误读，还是会继续造车的。”

2025年5月中旬，一家供应商提出对哪吒汽车进行破产审查的消息传来，陈尹斌的信念有所动摇，但依旧相信哪吒汽车会以另外一种模式继续经营下去。他说：“我们正在考虑各种可能性，可能哪吒汽车会变成汽车界的传音手机。”

两周后，当再次被问起工作情况时，陈尹斌只留下了一句：“还在坚守，谢谢关心。”

离职前陈尹斌拍摄的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的窗外景色  来源：受访者提供

陈尹斌曾经说，自己要在泰国站好最后一班岗，意思是如果哪吒汽车宣布倒闭，他愿意做那个最后离开的人。但因为种种原因，陈尹斌没能成为最后留守的人。

事实上，陈尹斌是泰国分公司坚守到最后的离职高管之一。

在哪吒汽车的最后几周，陈尹斌已近孤军奋战。那时候，哪吒汽车印尼公司总经理张攀鹏、哪吒汽车海外事业部总裁周江都已经离职，陈尹斌甚至找不到人汇报工作。

几天后，陈尹斌决定离职。即使泰国分公司这块“海外飞地”拥有着相当不错的市场表现，但也没能挽救哪吒汽车。

在陈尹斌离开后，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的员工也陆续离开，留守哪吒泰国分公司的是一位年纪较大的中国员工。由于没有什么经济压力，他选择继续留在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负责善后事宜。

遗憾的是，连终局也没有完整的句号。

“我以为公司会在6月份有个结果，无论是宣告彻底破产，还是真的有一个新的资金到位。但我最终也没能等来那个结果。” 陈尹斌说。

从法律意义上讲，泰国分公司至今仍在运营，但又有些名存实亡。大厦将倾之时，无论是曾为公司重要海外飞地的泰国分公司，又或者是陈尹斌这样抱着信念，相信自己能救公司于危急存亡的员工，其处境都犹如多米诺牌阵里的一张骨牌，即使本身立得再稳固，也难抵整体崩塌的态势，无法独善其身。

失去了国内总部输送汽车、零部件和人员，此前经营良好的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也骤然枯萎，它无法再销售、交付任何车辆，能做的是利用备件库存，为泰国2.5万名车主提供售后服务。

离开那天，陈尹斌决定和仍然在职的同事们说，自己周末将回国陪陪家人。作为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副总经理，陈尹斌本能地不希望自己离职的消息惊动同事。

一直以来，在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中国员工基本每个月都能有一次回国的机会，得益于它人性化的管理风格，陈尹斌为自己离职的消息找了一个不错的缓兵之计。

不过，陈尹斌没办法对接触最密切的一群同事不辞而别——这免不得对大家产生情感上的伤害。于是，他与泰国分公司市场部的同事讲了实情，希望大家暂时替他保密。

9天后，当他离职的消息已经公开时，陈尹斌发了一个朋友圈，用9张照片大致回顾了他在哪吒汽车工作过的2594天。

2.挽救

如今说起初到泰国的往事，陈尹斌仍难掩语气中的意气风发。

2024年月6月2日，陈尹斌正式入职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时，正值哪吒X泰国上市前夕，陈尹斌开始琢磨怎么让这款车一炮而红。

哪吒X泰国上市，后排左数第六名为陈尹斌  来源：受访者提供

6月、7月是泰国的雨季中期，而且相较于上一年，2024年7月的降雨量有所增多，根据泰国气象厅的数据，当时泰国北部、东北部降水量多次超过常年均值，部分地区出现了短时山洪。

陈尹斌的感受更具体，他说：“泰国的雨季很长，而且基础设施做得很糟糕，很多地方只要一下雨就会内涝。”

城市内涝，汽车就会泡水趴窝，这不是人们想看到的，但陈尹斌和同事们捕捉到，这对哪吒汽车来说，是一个展示电池及电气系统的防水能力的绝佳时机。

“我们当时就想要不要搞个泡水直播，把车放到水池里没过电池，直到发布会结束，期间这辆车的车机和音响都要开，就是为了让消费者看看我们对自己的产品很自信。”陈尹斌说。

最终，那台哪吒X在水深50公分的水池中静置了40个小时，安然无恙。

这是陈尹斌入泰国分公司后执行的第一个营销项目，结果令他非常满意。数据显示，哪吒X上市后的72小时内，就收获了超过1000台的订单，截至2024年10月，哪吒X海外上市三个月以来，全球订单总量已超过7000台。

那一年他42岁，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做到了管理层的位置，并即将带领团队，让一个年轻的品牌在陌生的国家站稳脚跟，创造了一番成就。

2024年，哪吒汽车在泰国拥有将近50家线下门店，全年卖出了近8000辆车。除了比亚迪和名爵，哪吒汽车是泰国新能源汽车销量最高的品牌。那一年，特斯拉只卖出了4121辆，被人们称为国民神车的五菱，只卖出711辆。

2024年泰国新能源汽车销量对比  来源：泰国汽车新闻网站Autolifethailand

陈尹斌自己也说，当时充满了雄心壮志，哪吒汽车在泰国的定位很精准、口碑也很好、质量也不错，好像一切都是顺利的、有希望能让他大展宏图的。

只是无奈，当哪吒汽车在泰国市场风生水起的时候，陈尹斌并未察觉哪吒在中国市场却正在走向穷途末路。

即使此前再乐观，当陈尹斌2024年10月收到自己工资到账消息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己的工资只发了一半，但泰国籍的员工仍是全薪发放，这让他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哪吒汽车在中国市场大规模地降薪和裁员的消息传出。据证券时报报道，当时有认证为“哪吒汽车员工”的网友在第三方平台称，“哪吒汽车已经发不出工资，并且欠了供应商很多钱”，奉劝大家“买哪吒汽车要谨慎”。

哪吒汽车浙江桐乡工厂在2024年10月份开始停产，涂装、焊装、总装车间全部停运。与此同时，供应商追债和股权冻结等情况也层出不穷。

甲子光年在《独家：被哪吒汽车遗忘的4亿元补偿款和3000张离职协议｜甲子光年》一文中也写到，从2024年11月到12月底，哪吒汽车通过协商离职裁掉了3000多人。

消息传到泰国，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的中方管理层人员紧急召开了会议，一方面集合起来确认情况，另一方面商量应对策略。

“泰国人对自己的职业稳定性是很有追求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很敏感，我们开会的目的就是要确定一个方案，安抚员工。”陈尹斌说。

会议结束，他的方案很直接：告诉员工，泰国分公司很有钱，不会倒闭。用这些话去安抚员工的时候，陈尹斌真情实感，因为他真的相信一切都能好起来。

从他的角度来说，没有理由相信一切无法挽救。至少泰国分公司业绩很好，完全有能力维持正常经营，甚至能给总公司“输血”。

“我们当时账上有钱，有很多钱，总部也是在不断地从账上抽钱回去，我们算了算，就算拿泰国分公司账上的钱，给全员发工资都是足够的，能坚持一段时间。”陈尹斌回忆。

但事情没有按照他想象的模样发展，从泰国分公司账上抽走的钱，并没有给员工发工资，直到现在，哪吒依然欠着很多员工的补偿款。

“后来我才感觉到，公司遇到的问题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陈尹斌感慨。

2025年3月，哪吒汽车在2025经销商大会上宣布获得泰国金融机构NLTH 100亿泰铢（约21.4亿元人民币）授信额度，这让陈尹斌相信，哪吒汽车能够渡过难关。但直到现在，这笔资金也没有到账，该额度仍停留在“协议框架”层面。

陈尹斌说，他最痛苦的就是这个时候，他清楚哪吒汽车的资金出现了问题，并希望真的能有一个机构完成对哪吒汽车的资金落地，但每次到了落地的时间节点，融资项目却又不了了之。

慢慢地，陈尹斌开始相信哪吒汽车即将破产的传闻了。

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发布的英文情况说明  来源：哪吒汽车

此后，陈尹斌不再努力向员工传达“公司还有希望”的信号，而是带领泰国分公司的员工开始“自救”。

那时候，他已有认命的倾向。回忆那段往事，他无奈地说：“如果没有总部的经营危机的话，泰国分公司这边的发展一定会很好。”

为了保证在泰国已经出售的哪吒汽车未来也能正常进行保养，泰国分公司开始在一定程度上让渡利润，引入第三方的零部件供应商完成备件采买。

陈尹斌回忆那时这般行事的初衷时，言语间充斥着对“哪吒”这个品牌的珍视：“这非常重要，我们不能让这个品牌以一种很遗憾的方式退出泰国市场。”

3.情怀

陈尹斌与哪吒相识于微时。

他曾在东风雪铁龙和广汽菲克等老牌车企工作过，职业生涯顺风顺水，2018年，陈尹斌随着中国新能源汽车兴起的浪潮加入了哪吒汽车。

得知他决心离开老牌车企投身新能源汽车行业，几乎没有人支持他做出这个决定。“原来的同事觉得我疯了，甚至担心我会发不出来工资。”他说。

2017年，仍是合资品牌汽车的盛年，其在中国市场上拥有很高的地位，远不及现在这么焦虑。数据显示，2017年全国狭义乘用车销量为2376.4万辆，其中合资品牌占比超过60%，如果将车型聚焦在轿车上，合资品牌所占比例高达80.3%。

“当时广汽菲克这类合资汽车品牌还是很不错的，对很多国产汽车品牌都有点看不起，更不要说啥也没有的电车新势力了。”陈尹斌回忆。

从油车向电动汽车的一跃，陈尹斌坦诚，是因为看到了电动汽车崛起的趋势，很想在新的时代去创造一些新的成就。如今回看，陈尹斌做了对的选择，广汽菲克直到2025年7月宣告破产，也没能推出一款新能源汽车。

2018年5月初的一天，陈尹斌接到了在广汽菲克老领导的电话，对方已经入职合众汽车新成立的哪吒汽车品牌。“哪吒”尚未发布，那通电话里，老领导邀请他加入这个新品牌，询问陈尹斌是否愿意继续共事。

2018年5月中旬的一个傍晚，陈尹斌又接到了老领导的电话，对方表示如果他现在有时间，可以直接过来面试。陈尹斌打开地图，发现办公室距离他上班的地方，步行时间不超过10分钟。

下班后，陈尹斌走到了哪吒汽车的办公室，由于还没有完全装修好，这栋新的写字楼大部分的空间还处于空置状态。当陈尹斌坐电梯到达4楼时，他看见在一片建筑工地样貌的环境中，有一个角落摆了一张办公桌，台灯下，一位面试官正等着他。

那时，陈尹斌对于选择接下来要入职哪家车企很谨慎，在他所了解到的信息中，有些所谓的新势力品牌不是为了造车而成立的，而是为了捞钱而成立的。

事实确实如此，十年前的造车热不仅成就了如今的蔚来、理想、小鹏、零跑，也催生出了一批以“圈钱”“圈地”“圈补贴”为目的的车企。

比如游侠汽车，在2015年成立，发布一款“PPT概念车”爆红后，以115亿元总投资为筹码在湖州拿下2000亩工业用地，但直至倒闭连一条生产线也没有建成；赛麟汽车，成立于2017年，以“美国超跑品牌”光环，宣称总投资178亿元，但发布会上居然只展出了一款A00级的“老头乐”。

下场造车的热潮使各方角色趋之若鹜，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楚。

事后陈尹斌才知道，当时他的面试官是合众新能源副总裁兼营销公司总裁黄招根。

这种级别的高管来对他进行面试，让陈尹斌很开心，他觉得这样的企业一定是务实的。并且他还了解到，当时的哪吒汽车是为数不多的提前布局工厂的新势力车企之一。

早在2016年，哪吒汽车就在浙江桐乡动工建设了首座整车工厂，2017年拿到发改委“纯电动乘用车生产资质”后，2018年2月就完成了投产，而同时期的蔚来、小鹏、理想等车企，仍在采用代工模式。

第一次面试过后，陈尹斌就得出了“哪吒汽车和别人不一样”的结论，并下定决心跳槽。

入职哪吒汽车后，陈尹斌开始负责市场营销工作。严格来说，这时合众汽车还没有对外公布哪吒汽车这个品牌，而发布“哪吒汽车”也是陈尹斌接手的第一个项目。

2018年6月1日，前哪吒汽车CEO张勇在北京798艺术街区，宣布了哪吒汽车的成立。当张勇掷地有声地讲出“哪吒汽车要跳出体制里的桎梏，去响应市场、响应用户，做中国人自己的新能源品牌”的时候，陈尹斌在中控台后面哭了。

几天前，当他把这份发言稿写完、提交给内部审核的时候，没有料到过自己写下的句子会让自己流泪。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有些“中二”的价值认同，会让他在以后的7年时间中，将理想主义贯穿自己的职业生涯。

在哪吒汽车成立后的几年里，这家车企发展得相当不错。

2018年11月，哪吒汽车首款车型N01开始发售；2020年，哪吒U和哪吒V陆续上市，并迅速成为爆款，推动哪吒汽车的销量一路走高。

哪吒N01 来源：受访者提供

数据显示，2022年，哪吒汽车年销量达到了15.2万辆，取得了当时的中国市场新势力车企销量冠军。

但随着销量攀升，哪吒汽车的销量结构化问题开始凸显，甲子光年在《寻找张勇｜甲子光年》一文中进行过分析，2022年，哪吒U和哪吒V这两款十万元级别的小车，销量占比超过了90%。

哪吒汽车同样认识到了这种问题，并开始尝试新的车型。此后，哪吒汽车推出了包括哪吒GT、哪吒S和哪吒L等，这种车型规划也被认为是哪吒汽车品牌向上、提升盈利水平的重要布局。

但很可惜，由于决策层的错误判断，哪吒GT和哪吒S车型失利，在没有取得预期销量的同时，还占用了大量的资源及时间。致使哪吒汽车的市场表现、现金流和品牌声誉都开始出现问题。

陈尹斌负责的虽然是市场营销工作，但也察觉到，公司的产品规划和发布节奏出了问题。

“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这么着急地去发布哪吒S，当时的产能根本就没办法保证，交付跟不上。”他说。

2022年7月，哪吒S正式上市发售，但实际的大规模交付却等到了2022年底，中间有近6个月的时间，哪吒S这款新车面临着无车可交的状态。

那段时间，陈尹斌在办公室每天和同事们眼睁睁地看着很多订单被取消。他说起来仍觉遗憾：“即使后续产能上来了，但订单再也回不来了，口碑也做坏了。”

除了简单的交付和销量问题，更致命的，是哪吒汽车内部组织开始失能。高管们看似在努力调整组织架构以谋求自救，但实则暴露出了更多的问题。

比如2024年3月，周鸿祎在一场探厂直播中“怒怼”张勇：“你们从产品策划到营销都在自嗨，有什么用。”“什么都不明白，能不能学学小米的雷军。”

有媒体分析，作为哪吒汽车投资人的周鸿祎，此举是想利用自己的知名度带来流量，把哪吒汽车从销量暴跌的泥潭中拽出来，但股东直接主导企业营销工作的情况实属罕见。

这一方面说明了周鸿祎已经开始主导哪吒汽车的营销工作，另一方面也证明了，这种主导并不和谐，高层领导的冲突开始加剧。

陈尹斌也感受到，当时的哪吒汽车开始出现了明显的派系斗争。一些高管开始在关键岗位上安排“自己人”履职。

陈尹斌也被卷入其中。在市场营销业务上，他的直属领导换人，工作内容和方向出现了极大程度的改变。他不愿意过多透露具体细节，只说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是我的工作准则之一。”

种种迹象显示，当时的哪吒汽车内部管理状况不容乐观。陈尹斌经历的只是冰山一角，根据财经媒体《晚点》的报道，当时哪吒汽车内部帮派林立、管理混乱、组织效率低下，甚至连最基本的零部件供应都已经无法保证。

就这样，陈尹斌在和当时的哪吒汽车海外事业部总裁周江，以及自己的妻子沟通过后，于2024年5月申请调岗，准备前往泰国分公司履职，离开了哪吒汽车的大本营。

4.在哪吒的最后一瞬

陈尹斌事先打包好的行李不在他的办公室，而是在泰国分公司给中方员工准备的公寓里。陈尹斌在这里生活了一年。

回到公寓后，他拿上行李，关上门窗，拔出房卡，让送行的同事转交给当时的泰国分公司总经理孙宝龙。这成了这位老哪吒人在任的最后一瞬。

在哪吒汽车内部，陈尹斌是最早接触泰国业务的员工之一。

2022年4月，时任哪吒汽车总部发展部总监的陈尹斌收到了前往泰国支持工作的动员。哪吒汽车给他的部门安排了两个名额。

任务时间不长，但他犹豫着，不想去。那时正是新冠疫情在全球肆虐的时期，陈尹斌的孩子还年幼，他怕因为自己跨国工作，为家人带来染病的风险。

说起那时动员手下员工前往泰国的经历，他自嘲有些“恬不知耻”。那时，哪吒汽车内部出国工作期间有比较可观的补贴，陈尹斌借此成功动员了两名同事，提报了名单，想让自己留在国内。

可名单到了当时哪吒汽车营销事业部总裁的江峰手里时，被否定了，理由是公司认为总监要发挥带头作用，必须到场。最终，陈尹斌把一名下属替换了下来，与另一位同事，开始准备代表总公司用户发展部前往泰国的事宜。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插曲，因为往往当一个企业的组织管理和业务运营都十分正常的时候，这种对底层员工人性化的关怀和规定就愈发容易被执行，“管理层人员发挥带头作用”就越不是一句空话。

所以现在看来，至少在2022年，哪吒汽车还是一家健康的、值得被员工和市场肯定的新势力车企。

2022年7月1日，泰国正式宣布与新冠疫情“和解”，取消入境限制和隔离措施，再一次对全球开放。7月2日，陈尹斌一行人便入境泰国，着手筹划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首款车型——哪吒V的上市活动。那是他第一次因为哪吒汽车来泰国，未曾想两年后会在这片土地上自愿留下，决心与“哪吒”并肩到最后一刻。

前尘往事已作古。回收思绪，屋外的大雨全没有准备停止的迹象。

一位要好的下属来送他，因为哪吒汽车泰国分公司离曼谷素万那普机场很远，对方坚持要冒着大雨送陈尹斌登上归国的飞机。盛情难却，陈尹斌答应了。

从曼谷到上海，有3000公里，坐飞机只要4个小时就能到达，但这次飞行对陈尹斌来说并不轻松。

陈尹斌一直在解释，他的类似做贼一样的离职并不是不近人情，而是不想给当时还在泰国分公司的员工造成更坏的影响。

离职以后，陈尹斌对哪吒汽车的感情体现的更为复杂，他在朋友圈中写道：“从营销的角度来说，没有太多遗憾，在非常有限的资源下，我们做得真的很不错。”似乎在诉说自己的问心无愧和潇潇洒洒。

但他却仍在时刻关注与哪吒汽车相关的新闻。他一直在说：“哪吒是个好品牌，它有工厂、有技术、有知名度。”

9月15号之前，他都在等一个消息。9月15日下午17时之前，如果有意向投资人将报名保证金人民币5000万元支付至管理人账户，哪吒汽车或有望通过重整涅槃重生。潜意识里，他希望听到老伙伴获得新生的消息。

在我撰写稿子的时候，他还发来微信和我沟通，希望稿件能在9月15日之后发布，因为担心文章会形成舆情，影响哪吒的重整流程。

结果是，陈尹斌和我都没等来哪吒重组的确切消息。

最近，本田重新“复活”了历史车型prelude，由于外观和哪吒GT十分相似，陈尹斌不仅转发了相关新闻，还在文案中写道：“哪吒GT是很棒的中国跑车。”

陈尹斌始终对哪吒汽车抱有希望，即使现在他已经入职了新的公司。

（封面图来源：电影《人再囧途之泰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甲子光年”，作者：张麟，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