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氪专访 | 潘峰：医药产业的创新与整合是大势所趋
生物医药作为贴近人类生命长度与质量的产业，不仅与居民的日常健康水平息息相关，而且在预防和应对公共卫生突发情况、预防重大突发疾病乃至国家安全层面等具有重要的作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提出，推进健康中国建设，把保障人民健康放在优先发展的战略位置，建立生育支持政策体系，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健全公共卫生体系，加强重大疫情防控救治体系和应急能力建设，有效遏制重大传染性疾病传播。
2022年初，我国发布的《“十四五”医药工业发展规划》中提到，医药工业是关系国计民生、经济发展和国家安全的战略性产业，是健康中国建设的重要基础。我国医药产业的发展要瞄准国际先进技术水平，持续健全创新体系，完善产业创新生态，大力推进创新产品的开发和产业化，促进医药工业发展向创新驱动转型。其中包括，支持企业立足本土资源和优势，面向全球市场，紧盯新靶点、新机制药物开展研发布局，积极引领创新。
作为长坡厚雪的抗周期赛道，生物医药是造富于人类生命健康的常青事业，在人口老龄化和疾病谱发展变化的现实下，有了前沿的生物医药技术，我们才能“老有所医”。但生物医药也是高投入、高风险的创新科技产业，“十亿美金、十年时间”已成为业内共识。
潘峰博士（受访者供图）
近日，36氪专访了医药投资、研发领域资深人士——潘峰博士，就医药领域的研发、投资话题进行了探讨。潘峰博士2010年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专业，随后加入广发证券从事理论经济学博士后研究，并投身金融投资领域，现为医药行业某拟上市公司分管投资的高级管理人员。系列观点如下：
36氪:潘总好，作为长期从事医药领域投资、并购的从业者，您如何看待资本对我国医药领域的促进作用？
潘峰：您好！这一话题与国情和行业本身的特殊性息息相关：国内城乡差异巨大，医药医疗资源分布严重不均匀；医药行业具有“安全、有效、经济和适宜”这四个显著特征。资本对我国医药领域的促进作用，过往在两个大方向上体现明显：第一个方向是持续推动产品和服务安全、有效性的提升，为行业监管和发展秩序在服务；第二个方向是提升产品和服务的性价比和专业适宜度，为医保这一最大的稳定支付方服务。
能看到，近些年资本沿着两个大方向上的投入，最终都取得了不错的回报。例如各类CRO企业、降低诊疗成本的大型医疗设备企业、集采环境下质量和成本控制优秀的仿制药和原料药头部企业、符合临床前沿趋势的部分生物药和医疗器械企业，以及降低流通成本的部分医药商业等等。
36氪：生物医药尤其是创新药的研发，需要大量资金和长时间的投入，而且风险比较大，作为医药研发企业，如何平衡这种投入和风险？
潘峰：通常的现实做法，可以license-in（许可引进）成熟的管线进行补充和快速商业化，将其带来的现金流反哺自主的研发项目，形成可持续发展闭环。也有部分企业，在某个细分领域认知足够深、团队创新与执行能力强的前提下，把自身某个项目中途卖掉，特别是I、II期临床试验数据可喜，那么就license-out回收前期投入，适度获得即期或远期收益。
对于初创或中小型药物研发机构而言，找到实力雄厚的国内外制药企业合作研发，也是主流的选择之一。
本质上，创新药投入和风险的平衡，考验的是管理团队的专业认知度和市场感觉。尊重国内外监管规则、细分领域浸泡的时间够长、历史上有成功开发案例、团队多年合作默契，以及有专业的中长期资本加持尤其重要。
36氪：在投资和并购上下游医药企业时，您认为主要考量的因素有哪些？
潘峰：首先要考量的因素是所处的医药细分行业。例如，对于医药制造业（传统药企）而言，最近的MAH（药品上市许可持有人）制度下，实际上剥离了原有药品批文必须与生产场地绑定的约束。因此，投资行为更活跃的集中在针对药品批文（无形资产）的收购上。目前国内传统药企的产能普遍过剩，拥有市场价值大的药品批文无疑是明确的方向。另一些制剂相关的活跃领域，则主要集中在剂型改进、高端缓控释等方向的投资。对于器械、CRO、医疗服务等，细分行业不同，投资和并购的逻辑都不尽相同。
其次要考量的因素，还有上下游企业和自身生态位之间的协同关系。即便是产业内部垂直领域的投资和并购，后续的投后管理难度仍然是巨大的。投资并购的主要目的能否实现，需要前期反复审慎的论证，并做前瞻性的规划。具体来说，投资并购后对原团队的激励约束机制、核心技术的吸收消化、企业文化的融合与彼此认可、公司治理有效性的优化迭代，以及最坏情况下的各种压力测试和应急预案都需要精心准备。
最后，特别重要的一方面是关于风险管理体系。投资并购完成后，对收购方与被并购标的的现金流状况、未来资金规划和投融资结构等，都会发生深刻和长远的影响。对产业投资而言，通常会看到的情况就是一旦收购完成，因为风险管理能力的薄弱，常常会导致形成一个现金流上的“出血点”，严重的话甚至会拖累收购方的主营业务。对于医药行业来说，除财务方面的风险管理，产品矩阵以及实现销售回款的风险管理同等重要。
36氪：国内的生物医药投资市场和欧美等国外市场有哪些不同？
潘峰：不同点很多，突出的有几方面：一是创新环境不同。特别是以美国为代表的生物医药市场，仍然是全球范围内基础理论创新和新工艺创造的发源地。
二是资金属性不同。欧美发达国家的投资资金更多来源于机构、养老金、大学捐赠基金和家族办公室等。相比国内监管体系下的“3+2”，“5+2”年的基金，风险容忍度更高、投资周期更长、对退出方式的多样化也相对包容。欧美市场的资金更看重历史业绩和基金经理个人能力，而国内更多依赖投资平台体系和机构品牌。
三是从业者也有显著不同。投资圈终究是一个以人为本的市场。欧美市场具有决策能力的投资经理，往往产业背景和从业年限相对丰富，正如之前所述，境外机构资金更追求良好、稳定和长周期的业绩记录；国内市场从业人员则通常专业、年轻，这也于高速发展的行业息息相关。从业者的不同直接导致的是项目来源、交易方式、LP构成、产业整合退出等都有显著差异。
36氪：随着“集采”的范围不断扩大，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一级市场投资机构，您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潘峰：其实不光是一级市场，整个二级市场在近年都承受了极大的估值压力。“集采”总的方向是普惠于患者的，例如今年大家津津乐道的心脏支架集采，以及网上热播的孤儿药诺西那生纳“灵魂砍价”，收益的最终都是患者。
但是，从行业投资的角度来看，集采的很多方面确实需要构建“良性循环”，特别突出的就是：
一是集采下的药品质量稳定性需要持续关注。集采对于药厂而言，比拼的是大工业规模生产下的精细化成本控制，以及对上游原料药的价格管理或对冲水平。由于“薄利”，制剂处方量是否足额投放、工艺是否质量优先是极大考验。
二是医生的动力及利益格局的重新分配。有可能集采过后，医生的处方习惯会发生改变或向未集采品种倾斜，医生的待遇始终需要切实关注。
三是要真正为企业“保证采购量”，并通过合理的制度安排和利益反哺，鼓励药企继续加大投入进行创新研发。否则药企的创新动力不足，仅仅困于生产，也无力承担创新带来的失败风险。
因此，落脚在投资上，细分领域下的精品药企未来会是一个很好的投资方向，例如：眼科、儿科、外用药药企，呼吸系统相关的吸入制剂企业以及能够兼顾原料药的制剂厂等等。细分领域不等于小市场，产品纳入集采后，能够兼顾成本、研发创新、临床反馈和产能，也具有很好的被并购价值。
36氪：生物医药被称为“常青树”产业，随着我国老龄化趋势的加剧，您认为哪些细分领域有待加强？
潘峰：还是与老龄化伴随的慢病相关领域，如肿瘤、心脑血管病、代谢综合征、骨质疏松等等，这些细分领域的需求和个体化用药始终未能充分满足。特别是城乡差异大，国内基层的用药习惯和临床治疗方法仍然非常陈旧，一些新药、好药、换代药很难渗透下沉，这都是需要我们去改变的。
36氪：对于我国未来医药产业的发展，您认为有哪些比较明显的趋势？
潘峰：这个话题很大，产业的发展未来大概率可以确定的趋势就是“创新与整合”。近几年来归国科学家创业团队数量上升、新药获批情况良好、互联网赋能下的新医药商业模式的兴起，代表了行业的创新动能不减。但另一方面，更多感受的还是传统医药工业产能过剩情况较为严重，医保作为最大的单一付费方，其宏观调控能力举足轻重。头部药企也面临巨大的转型挑战，行业的变革和整合应该才拉开序幕。
